承元五年,我携巨资入府,以商贾之女的身份嫁入王府。
世人笑言平南王为筹军饷,将亲子许配于我。
为顾全颜面,王府对外宣称我与萧璟淮情投意合,早有婚约。
无人知晓,这对人前恩爱的夫妻,转身便是冷语相向。
萧璟淮目光冰冷:“我会予你正室应有的体面,其余之事,莫要妄想。”
五年夫妻,他始终对我言语疏离,界限分明。
在他眼中,我不过借他攀附苏家权势,这场婚姻只是我孤注一掷的算计。
承元十年,公公平南王于群雄逐鹿中胜出。
登基当日,新帝允我一个心愿。
望着与心上人并肩而立、神情紧张注视着我的萧璟淮,
我微微一笑,在他惊愕的目光中缓缓跪拜。
“那便请陛下赐我一纸和离书吧。”
1
平南王大获全胜,喜讯如春风般迅速传遍整个府邸。
一个月之后,登基大典即将盛大举行,这无疑是平南王府的无上荣耀。王府上下,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狂喜之色,仿佛沉浸在一片欢乐的海洋之中。
先帝在位时,为君不仁,到了晚期,各地起义频繁爆发,天下群雄纷纷逐鹿中原,战火纷飞,民不聊生。而这场长达五年之久的残酷战役,如今终于以平南王的辉煌胜利而完美告终。这一胜利,对于王府中的众人来说,意义非凡,意味着他们的身份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从此踏上一条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怎能不让人满心欢喜呢?
然而,在这一片欢腾的氛围中,只有我的院子显得格外宁静,宛如喧嚣世界中的一片净土。
陪嫁丫鬟碧青满脸担忧地看着我,欲言又止,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关切。
我坐在铜镜前,仔细地插上发簪,脸上挂着平静的笑容,轻声问道:「夫君回来了吗?」
碧青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眼中闪过一丝不忿,回答道:「五公子……去了崔府。」
崔府,那是萧璟淮心上人崔文音居住的地方。
我微微一愣,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其实我并不觉得意外。新皇登基在即,王府的七位公子自然都会得到封王的荣耀,那么王妃的归属问题,萧璟淮自然要去和等了他五年之久的心上人好好商量一番。毕竟,他本来就是被迫娶我的。
在所有人的眼中,我不过是一个商户之女,却霸占了王府五公子的正室之位,这已经是非常勉强的事情了。如果我要成为王妃,那就更加不配了。府中早就流传着各种流言蜚语,说我这个五少夫人,马上就要成为下堂妻了。
碧青她们的担忧也正是源于此,她们大概是害怕王府看不上苏家商户的身份,到时候翻脸不认人。无论是被贬为妾室,还是王府迎入一位身份高贵又深得丈夫宠爱的侧妃,我的日子恐怕都不会好过。
我笑着轻轻捏了捏碧青因为生气而鼓起的小脸,安慰道:「别担心,王妃之位,只要我想,就一定是我的。」
2
我之所以有这样的自信,不仅仅是因为苏家在这场战役中做出了巨大的贡献,更重要的是,我昨日收到了父亲的来信。信上的消息犹如一颗重磅炸弹,足以让我在离开王府之前,尽情地享受一番作威作福的时光。
不出意外的话,这个好消息今晚就会由我的夫君带回来。我满心期待着大家到时候的表情,那一定会非常精彩。
晚上,王府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庆功宴。平南王正在京城紧锣密鼓地筹备登基事宜,而今晚过后,身在邕州的王府众人也要开始收拾行李,准备进京了。
然而,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家宴之上居然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崔文音,户部尚书的嫡女。
乱世之后,崔家迁居到了邕州,户部尚书也正式投入了平南王的麾下。据说,崔文音与萧璟淮有着自幼的患难之谊。八岁那年,跟随平南王返京的萧璟淮和偷偷溜出门玩耍的崔文音曾一起遭遇了匪徒的袭击。在那危急时刻,两人携手并肩,奋力逃脱,崔文音甚至为了保护五公子,不惜挡过一箭,从此身体一直不太好。虽然两家并没有正式谈论过亲事,但萧璟淮向来对崔文音十分关照。
我曾经听萧璟淮和他的朋友谈论过我们的事情,他说:「一个满心算计的女人,怎配与文音相提并论。」那大概是他最憋屈的日子,堂堂王爷之子,却娶了一个商户女,而且还不能表现出任何的不高兴。
坐在崔文音身边的王府八小姐萧玉挑衅地看着我,阴阳怪气地说道:「崔姐姐跟五哥一向亲近,这么高兴的时刻,肯定也想跟她分享。而且五哥这次护送王府家眷进京,崔府也会同行,正好宴后还可以跟五哥商量下行程呢。」
这话说得实在可笑,一个已经有了妻子的男人,和一个尚未出嫁的女子,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在一起,能有什么可谈的呢?在场的人都听懂了萧玉的明讽暗刺,但谁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王府里同样出身高门大户的几个妯娌们看向我,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同情,有淡然,有怒其不争,也有看热闹的……她们都知道萧璟淮和崔文音情谊非同一般,很多人都在猜测,入京之后,我这个萧璟淮正妻的位置还能不能坐得稳。
3
一个出身卑微的商户之女,一个世家嫡女,傻子都能看出该怎么选择。
她们向来不喜欢我,觉得和一个商女做妯娌,贬低了自己的身份。而且我并不是一个低调的人,在府中的五年时间里,我仗着丰厚的嫁妆,吃喝玩乐样样精通,行事向来随心所欲。我从不因为自己的身份而去曲意逢迎别人,也不会因为被排挤而黯然伤神。明明是一个不被丈夫所喜爱的人,却活得如此逍遥自在,她们心里既隐约羡慕,又十分讨厌。
二嫂沈争是最阴阳怪气的一个,每回被我怼回去之后,下次还是照样贴上来,这次也不例外。她尖酸地说道:「听说五弟回邕州后第一时间就去了崔府,五弟妹,看来五弟是一点都不恋家啊。」
我点了点头,不紧不慢地回答道:「那是不如二哥四海为家。」
大嫂和三嫂听了,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府上的七位公子中,确实就属老二最为风流。
沈争气得跳脚,却又说不出反驳的话,转头将怒火投向了崔文音,恶狠狠地说道:「崔小姐,你是没有家吗?怎么这么好的日子,不与家人同乐,反倒是上王府来了?」
沈争讨厌我,但其实她也没多看得上崔文音。但凡作为妻子的,大概都不喜欢这种对有妇之夫虎视眈眈的女人,即便是加上了一层真爱的幌子。
沈争这张嘴,不对着自己的时候,听她气人确实还是挺爽的。我笑着饮了口酒,心中暗自觉得好笑。
崔文音紧咬着唇,表情屈辱,身体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与她交好的萧玉又跳了出来,不满地瞪向沈争,大声说道:「二嫂,你明知道崔姐姐家是什么情况,何必戳人伤口?」
如今崔家是后母当家,崔文音虽然空占了个嫡长女的身份,却并没有什么实际地位。若不是她与萧璟淮有旧情,如今的日子应该会更加窘迫。崔家更不可能允许她五年不嫁,硬是熬到了二十二岁。
场面变得十分难堪,在平南王妃的示意下,大嫂出来打圆场,说道:「都是开心的日子,说这些做什么?」
然而,萧玉却不依不饶,依然瞪着我,大声说道:「要不是某人,今日坐在这里的本该就是崔姐姐。」
大家尴尬地向我看过来,气氛顿时变得十分紧张。
4
此情此景,我只觉得似曾相识。说起来,我当初能知道崔文音这个人,也是多亏了萧玉。
当年我初嫁入王府时,十六岁的少女心中还对婚姻和丈夫满怀期待。然而,新婚之夜,一个声音清脆的女孩跳了出来,正是萧玉。她愤怒地指责苏家挟恩图报,拆散了别人的姻缘,还说五哥早已有了心仪之人。在她身边,站着一个眼皮红肿、目光哀伤的女子,正是崔文音。她一言未发,但眼神中却似藏着万语千言。
屋子里的人对她投以复杂的目光,再看向我,眼神中充满了鄙夷、好奇和同情……我这才知道,原来萧璟淮虽然没有正式的未婚妻,却有个与他有着患难之谊的崔文音。可是王府什么都没有说,就把我娶了进来。
我坐在喜床上,身姿僵硬,静静地听着萧玉宣泄完心中的不满,然后冷静地问了她一句:「婚事非苏家所提,若八小姐不满或者五公子不愿,为何不与平南王论说?」
大概是没想到我一个身份低微的新娘子竟然如此牙尖嘴利,敢当众驳斥她,萧玉瞪着眼睛,哑口无言。
我继续追问:「洞房未入,礼尚未成,若诸位有意见,我可与五公子去王爷面前当面退婚。苏家所出,只作为对护卫天下的义士之捐赠。」
所有人都不说话了。这婚是平南王做主结的,无论大家心里有什么想法,却绝不敢在明面上反驳。而且他们都清楚,战事当头,钱和粮都是军队最紧缺的物资。
5
挑事的和看热闹的人都讪讪地离开了。但我也因为新婚夜说出的那番惊天骇地的退婚之话而一战成名。大家都知道,五公子新娶的媳妇不好惹。
正好,我虽自知身份不配,但也不准备来王府受气。否则,散去的家财和我父亲的劳碌奔波又算怎么回事呢?至少在明面上,我仍是王府和萧璟淮求娶来的。
碧青眼泪汪汪地说道:「小姐,他们也太欺负人了。」
我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她们什么想法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五公子。」
他的态度决定了我今后在王府的定位。是一个他愿意携手一生的妻子,还是一个稳定军心的摆设。
虽然我们的婚姻来得突然,结得复杂。但是,我曾经想过,只要未来夫君是认可我、愿意接纳我的,那么我亦愿诚心以待,不惧偏见,与他携手并济,风雨不离。
少女心事总是如同梦幻一般美好,但我只沉溺了不过一日便被迫清醒了。
6
「苏杳杳,为什么总要与文音过不去?」
宴席上,一个高大冷峻的身影从灯火中缓缓走来,声音打破了寂静。这画面,与我记忆中那个布满红绸、热闹又冰冷的夜晚一一重合,连声音和内容都恍如昨日重现。
那一夜他也是这样站在喜房中,冷视着我,质问我:「苏杳杳,为什么要给文音难堪?」「苏杳杳,既然娶了你,我便会给你正室应有的尊荣。但除此之外,不要再奢求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也不要借着王府的身份耀武扬威。」
他没有问缘由,没有论因果,仅仅凭借着偏见就给我定了罪。
当时我是怎么回答的呢,好像只是微微一笑,说了一句:「好。」
收起曾经泛起波澜的心和期许,我知道该以怎样的态度来面对我的未来夫君了。或者说,该把他当作合作伙伴?
7
「璟淮哥哥!」
崔文音眼前一亮,声音惊喜,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神情。
萧璟淮仍然盯着我,目光中充满了不喜,似乎在等待我的道歉。
然而,如今的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会为期待破碎而失落的少女了。更确切地说,我已经不再对他抱有任何期待。
他进来只看到泫然欲泣的崔文音,怒气冲冲的萧玉,以及淡然自若、畅饮杯酒的我,还有在一旁看热闹的众人,自然先入为主地认为是我欺负了他的好妹妹和心上人。
我勾起唇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说道:「既然五公子已经认定我有罪,那碧青,你就给五公子好好学一遍刚刚的场景吧。」
崔文音还来不及阻止,碧青已经将刚才所有人的对话一字不漏,连带着语气都惟妙惟肖地模仿出来。
当初嫁入王府时,父亲就坚持要我把擅长口技的碧青带过来。感谢他的先见之明,这确实让我免受了许多不白之冤。我刚刚可是还一句难听话都没来得及说呢。当然,要是萧璟淮再晚来一刻钟就不一定了。不过既然现在为止受奚落的还是我,我自然理直气壮。
看到他难堪的脸色,我眨了眨眼睛,无辜地望着他,问道:「莫非夫君是要我现在就把五少夫人的位置让出来,这才不算欺负崔小姐?」
萧璟淮胸脯起伏,显然气得不轻。听到那句「坐在这里的本该就是崔姐姐」,他猛然怒喝一声:「萧玉!」
萧玉吓了一跳,但还是嘴硬地说道:「我说的本来就没错,就是她破坏了你和崔姐姐的姻缘。」「这个坏女人欺负我们也不是第一次了,五哥你不能因为她刚刚没说话就不管她。」
这话倒是没错,过去五年,我还真的对萧玉使坏过不少次。没办法,沈争那张嘴偶尔还算可爱,但是萧玉这个二愣子却只会让人想扇她。我虽想做个平淡乖巧、有限定期限的王府儿媳,但有人要欺上头,我也绝不会不还手。
萧玉的辩解让萧璟淮更生气了。但他只是转而盯向我,目光复杂,抛下一句令众人惊掉下巴的话:「她是你嫂嫂,无论如何,苏杳杳都会是我唯一的妻子,你得学会尊重她。」
8
萧玉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大声喊道:「五哥!」
崔文音也攥紧了手指,期期艾艾地喊了一句:「璟淮哥哥……」
我纤细的手指在桌上轻轻点了点,心中暗自思量:突然示好,有诈。
果然,在萧璟淮和众人见过礼后,他当着众人传达了平南王,也是即将上任的新帝的口信:「此次苏先生在战役中运送的钱粮发挥了重要作用,还有你上次通过你父亲献计,平关山一战大捷,父王答应在他登基之日,可许诺你一个心愿。」
婚姻五年,他从不叫岳父,只称苏先生。因为不屑与商贾交往,逢年过节也从未踏足过苏府一次。
这个好消息让在场的人表情变得十分精彩,有人惊讶我一个深闺女子还有这分本事,也有人掺杂着几分恍然大悟。难怪萧璟淮先前会那么说。平南王此举不就是为了安功臣的心吗?告诉他们,就算他登上皇位,也不会忘记他们的鼎力支持。
父亲只我一个女儿,疼我如珠如宝,肯定我就是嘉奖他。这个心愿同时也代表着,只要我一日坐在王妃的位置上,就无人可以撼动。
二嫂沈争无趣地撇了撇嘴,酸溜溜地说道:「难怪你这么有恃无恐,原来已经提前找好了靠山。」
萧璟淮亦是看着我,目光深沉。从他们的眼神中我可以看出,所有人都觉得我会凭借这份承诺牢牢绑死萧璟淮。即便崔文音入府,也最多封个侧妃。若是我再心狠一点,也许崔文音连个妾都当不成。
果然,她看向我的眼神已经从震惊变成了怨毒。而萧璟淮,坐在昏暗的灯笼下,一杯杯地饮着烈酒,表情沉寂,仿佛心中藏着无尽的心事。
真是难过,他们的姻缘,又一次被我这个坏女人狠狠拿捏在手上了呢。我冲着他们恶劣一笑,心中暗自得意。
9
宴会散去,我和萧璟淮并肩而行。他薄唇紧抿,良久之后终于敞露了真心:「文音对我有救命之恩,又等了我五年拖到如今,我必须娶她,但我可以保证,正室之位永远是你的,甚至除了她,不会再有别人。」
他眼神中带着几分疲惫,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这语气恍惚间好像那一年他打仗回来,一身是伤地将脑袋低垂在我脖颈,喃喃道:「我好累,苏杳杳,我以为这次我回不来了,我们和好好吗?」
但是待他伤好,我等到的是在山顶淋了半夜的雨。而与我约好的人却背着崔文音步行回城里找大夫,然后声声责骂我恶毒,骗一个女子去死。
我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手上随手采下的一株花,淡淡地说道:「你就这么肯定我一定要当你的王妃?若是我根本就不想要呢?」
他英俊的面容紧绷,脸上露出一种荒唐又嘲讽的表情。又或许是觉得我不满他的求和条件,恼羞成怒。
「你嫁入王府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我承认你们苏家确实很有眼光,当初娶你我也无话可说,可是文音是无辜的。你大可以用这个心愿去求更多有利于苏家的东西,爵位、身份、权势……我可以保证,崔文音不会影响到你的地位。」
其实我相信他说的是真的。萧璟淮不是个好的丈夫,却是个一言九鼎的君子。
但是……
「萧璟淮,你真的好自信啊,可是我真的不想要你哎。」我似模似样地叹了口气。
萧璟淮更加生气了,他认定我是捉弄他。就如同他认定我当初嫁入王府就是想利用他做苏家跨越阶级的登天梯,无论如何解释,他都不会相信。商人逐利,这是本性。
他曾经这样说。他从来没有去探问过当年我嫁他的理由。所以他不知道,其实我曾经真的有过与他好好过日子的想法,他也本来有机会拒绝这桩婚事的。
10
当初天下大乱,四处战火纷飞。苏家这个全国首富成了各方势力眼中的一块大肥肉。更何况,苏家仅我一女,在母亲病逝后,父亲未再续娶。这意味着泼天的财富都握在我一个女子手中。
固然父亲当时已经有急流勇退,散尽家财,回母亲老家隐居的想法。但是形势所迫,已经骑虎难下。经历了几次逼嫁,甚至有人夜闯绑架之后,他终于意识到,天下一日不平,他便无法在这混乱的世道护住我。
他们不止是要苏家的钱财,还要父亲作为他们的钱袋子,为战争源源不断地赚取资金。父亲疼爱女儿众所皆知,娶了我,就是拿捏了父亲的命脉。
面对这群豺狼虎豹,几经权衡,苏家决定主动投资平南王。平南王是皇帝的亲弟,当年若不是皇帝占了嫡长的身份,其实平南王才是民心所向。之后的事实也证明了,平南王确实是一位杀伐果断,但又心怀百姓的明主。
面对苏家的主动示好,本来就有想法的平南王大喜过望。由于父亲给得太多,知道他对女儿的担忧,平南王还主动许诺了一个儿媳的位置。
嫁入王府,无论外人是觊觎钱财还是美色,都得有所忌惮。父亲也能更无后顾之忧地为王府做事。
这场姻缘,大家心知肚明,一方图王府的势力庇佑,一方图苏家的财力支撑。甚至在外人看来,给出儿子的正室之位,平南王已经足够慷慨大方。毕竟商女入府,就是做妾都不够看。更何况,王府七子,个个都是人中龙凤。若有朝一日飞龙在天,这场投资更是一本万利。
当时排行前三的三位公子都已娶妻,六、七公子年龄尚小。只有四公子和五公子最为合适。但是四公子的母亲与平南王有着青梅竹马之谊,哭一哭,求一求,我这个烫手山芋就落到了倒霉蛋五公子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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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其实最初父亲是犹豫的,身份之隔犹如天堑,他怕我过得不好。他去反复打听五公子的品行,知道他君子端方,文韬武略。又仔细询问他是否有婚约或者心上人,给了他反悔的机会。可是平南王府咬定没有。
后来我知道,平南王那会其实也暗示过崔家,若是崔家有意,他倒也不是非要强拆姻缘。老五不行,还有老四。但崔家犹豫了,王府便没再提。
这场婚事于是定了下来。嫁人那天父亲握着我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杳杳,父亲知你不愿意入高门大户,困锁高墙,但这已经是我们当下最好的选择。」「入府之后要是有人欺负你你也别怕,大不了爹爹豁出命去也要接你回来。」
我不怕。苏家人无论落入什么样的境地,都会让自己过得好。何况我知道,这已经是父亲为我争取的最好的选择。
这场婚姻掺杂了太多利益,但我并没有将它视作儿戏。其实还有一件事我没有告诉大家,我早就见过萧璟淮。
可惜,一切期许都在那夜男人的偏见与刻薄里落了空。于是我从此收心敛性,只当在王府求一时安宁。直至如今,天下大定,安全无虞,更没有要一条死路走到黑的想法。
五年,若只是让一个憎恶我的人愿意带着偏见接纳我,这也太不值得了。萧璟淮,我早就不要你啦。
12
可惜萧璟淮并不相信我真的不想做王妃,也对皇家没兴趣。他认为我冥顽不灵,宁愿浪费一个心愿,也偏要做拆散他和崔文音的恶人,被我戏弄几句后就涨红着脸拂袖而去。
萧璟淮离开后,一直隐在树丛中的身影从暗处缓缓走来。
我拨弄着只剩几瓣叶子的花枝,淡淡地说道:「比起现在来挑衅我,不如讨好我来得更加实际,对吗,崔小姐?」
崔文音咬牙切齿,愤怒地说道:「你就非要跟我过不去吗?你没了五公子,还有你的父亲,你的万贯家财,有新任帝王的赏识,但是对我而言,璟淮哥哥就是全部,你明知道我必须嫁入王府。苏杳杳,明明就是你先横刀夺爱的!」
我挑了挑眉,冷笑一声:「是吗?真的是因为我横插一脚,你们才没能终成眷属吗?」
看着崔文音惨白的脸色,我继续说道:「当年平南王初反,崔家摇摆不定,不想跟乱臣贼子绑定,这才将你的婚事按下不提。你自己也犹豫了,对吗?后来我父为大军注入千万家财,局势大振,大军一路北上,势如破竹。崔家这才正式搬迁邕州,加入王府一党。你等萧璟淮五年,究竟是因为真情难舍,还是因为你本就没有更好的选择?崔家默认你嫁入王府,也不过是想以姻亲挽救君心。退一万步说,也是因为你们的犹豫才给了苏家可乘之机。」
崔文音死咬着下唇,倔强地说道:「是又如何,苏家难道不是一样想攀附权势吗?你要是不怕王妃之位不保,现在又何必拿着新帝的承诺来威胁我?」
她盯着我,眼神中充满了坚定:「苏杳杳,我不会认输的。当年逼迫璟淮哥哥娶你,皇上已经对他满怀愧疚,你以为你还可以威胁他第二次吗?只要璟淮哥哥不愿意,我照样还是可以嫁给他。你忘了,只要我想要的,璟淮哥哥都会为我得到,就像当初那朵天山雪莲。」
13
天山雪莲。我还记得那株我求而不得的花。
那年父亲运送军粮途中不慎受伤。病重之时,大夫说需要一株天山雪莲作为药引。母亲去后,我便与父亲相依为命,他是我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
我知道萧璟淮手中有。我答应他,只要他能救我父亲,我愿意在平南王府功成之时将他的王妃之位让出来,助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萧璟淮看了我很久,似有很多话想说,又什么都没说。他只是答应我让我留在苏家照顾父亲,说会让人将花送过来。
可是我左等右等,也不见有人送药。等追去王府,看到的是因为旧疾复发,躺在萧璟淮的床上「养病」,将那碗天山雪莲熬成的汤药倒进茶花树里做肥料的崔文音。
14
当时萧璟淮因为军中急事赶去军营,吩咐了下属取药送去苏家。但是来府中游玩的崔文音正好旧伤复发,病情来势汹汹。大夫说若是没有天山雪莲,性命危矣。
一个是逼迫嫁女的恶人,挂名的岳父,一个是救命恩人,青梅竹马,五公子的心尖尖。不用作多考虑,那株花就被送到了崔文音手上。
看到我错愕心疼的表情,崔文音笑容明媚,得意地说道:「当年你父亲挟恩图报,拆散我和璟淮哥哥的时候,想过有这一天吗?」
我不知道他想没想过,但我知道我想杀人。
15
苏家人都奉行有仇当场报。那天崔文音被我从床上拖下来扇肿了脸,若是萧璟淮晚回来一步,我的发簪已经戳进她的肩膀,真的让她在床上养病十天半个月。
从军营赶回来的萧璟淮看到屋里的一片狼藉,一脸震惊,大声喊道:「苏杳杳,你疯了!」
我被他握住肩膀,看向他的目光满眼憎恶,愤怒地说道:「若是不愿意给花,早知会一声,我也可以早点想别的办法。萧璟淮,为什么要把人当傻子耍?」
他似乎被我的眼神烫了一下,眉头紧拧,辩解道:「我没有,那花是我要送给你的。」「若当时你也在王府,难道就不会拿来救崔文音吗?」
他沉默着没有说话。我后退两步,冷静下来。错的是我,我不该将希望寄托在萧璟淮身上。
不过事情究竟如何发生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救命药已经毁了。
16
我打完崔文音之后,就立即出发,一边安排人到处找药,一边自己进雪山采摘。救治我爹的大夫说过,他曾经在那里发现过雪莲的踪迹。
求人不如求己。庆幸的是,在冰天雪地中待了三天三夜之后,我真的找到了它。白得刺目的雪山中,冻得手脚发硬的我晕过去前,看到的是同样狼狈的萧璟淮向我冲过来的身影。
或许是出于愧疚,他竟然也进山寻药了,还正好把我带回了王府。
至于我暴打崔文音一事,平南王考虑到崔文音是因心有怨气才毁了雪莲,而我是救父心切,一时冲动才揍人。我父亲既然已经救回来,那边崔父也在求情,他便对我和崔文音两人各自说教一顿,便象征性地揭过。
这笔账糊里糊涂就过去了。崔文音还敢提它,莫不是还没挨够打?她难道不知道我最是记仇吗?
崔文音,对不起,这个王妃你是注定当不成啦~我弯弯眼睛看向她,冷冷地说道:「那便祝你好运。」
17
平南王妃感念这也许是大家在邕州度过的最后一个元宵节,特意等到十五之后才启程进京。
元宵当晚,府上女眷均相约去赏花灯。不出意外,在府外,我又见到了盛装打扮的崔文音。
「璟淮哥哥!」她蹦蹦跳跳地跑上前来,试图挽住他的手。
萧璟淮退了一步。他知道如今府中流言甚广,无论是为了我这个妻子的颜面,还是他的承诺,他主动和崔文音保持了距离。
半明半暗的灯笼下,崔文音的脸有一瞬扭曲。但是她很快又重新扬起笑容,如同一只活泼的夜莺一般围绕在萧璟淮身边。
见她收敛,萧璟淮叹了口气,没有再推开她。
18
邕州的夜晚,宛如一幅绚丽多彩的画卷,那一盏盏花灯犹如夜空中闪烁的星辰,将整座城市装点得美轮美奂。
大街小巷里,花灯琳琅满目,形态各异,有灵动的金鱼灯,有威武的狮子灯,还有憨态可掬的兔子灯。
前来观赏花灯的人熙熙攘攘,摩肩接踵,欢声笑语回荡在每一个角落。
我随着人群缓缓前行,却很快就被涌动的人潮落在了后面。
我透过那繁芜的灯火向前望去,只见前面的三人并肩而行。崔文音和萧玉正熟稔地聊着过去的事情,两人脸上洋溢着欢快的笑容,时不时发出清脆的笑声。
萧璟淮则护在一旁,身姿挺拔,偶尔回应他们几句,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
他们三人的身影在灯火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和谐,宛如一幅温馨的家庭画卷。
这样的场景,在过去的五年里,我已经看过无数次了。
还记得第一年的时候,我曾提醒过萧璟淮,如果想在外面扮演一对恩爱夫妻,他这个夫君最好能克制一点,与别的女子在外保持适当的距离。
然而,萧璟淮却蹙眉,不赞同地看着我,冷冷地说道:“我们过去十几年都是如此。苏杳杳,我早说过,不要奢望除了地位之外的任何东西,这不是你吃醋的理由。”
那一刻,我的心仿佛被一盆冷水浇透,凉透了心底。我只好默默地收回了自己的话,闭上了嘴。
仔细想想,也是,所谓的人设不过是表面的幌子罢了。整个邕州恐怕无人不知,我与他所谓的一见钟情,不过是一场被安排好的闹剧。
既然如此,也就确实没有再掩饰的必要了。
于是,我心安理得地坠在后面,自己一个人倒也乐得自在。
从此,这样的“三加一”模式便成了我们出行的常态。
在这五年里,萧璟淮从没有一次回过头来看看落在后面的我。
这一次,也不例外。
19
在拥挤的人群中,我被人与侍从挤散了。
突然,一个莽撞的人冲了过来,将我撞倒在地。我的脑袋狠狠地磕在了旁边一个糖人摊位的桌角上。
那一刻,剧烈的疼痛从脑后传来,犹如万根钢针同时扎进脑袋,我的耳朵里瞬间响起一阵轰鸣,视线也变得模糊不清,头晕目眩的感觉让我几乎失去了平衡。
在那混乱喧嚣的人群中,我蜷缩在角落,周围是人们嘈杂的脚步声和惊呼声。
我努力地抬起头,在头晕目眩的视野里,看到前方的萧璟淮似乎顿住了脚步,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焦急,往后焦急地在人群中寻找着什么。
然而,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传来一声“抓人贩子”的喊声。
这喊声犹如一颗炸弹,瞬间让整个灯会陷入了更加混乱的局面。哭声、喊声、叫卖声、笑声、尖叫声交织在一起,不绝如缕。
紧接着,有匪徒突然冲了出来,手持利刃,朝着人群疯狂地刺杀而来。
王府护卫们迅速反应过来,纷纷护在萧玉的身边,形成了一道坚实的防线。
崔文音惊恐地尖叫一声,紧紧地抓着萧璟淮的手,身体瑟瑟发抖。
在混乱的人海里,萧璟淮一手持剑,眼神冷峻,剑刃在灯光下闪烁着寒光;一手牢牢地抱住崔文音,将她护在身后。
他们的周围,鲜血四溅,染红了地面,那血腥的场景中竟有一种诡异的唯美浪漫。
若我不是身处这条街道,不是生命正在遭受威胁,我也许会好好欣赏这一幕。
等刺客终于被王府护卫们解决掉,我的身上已经不知道挨了多少个脚印。
好在那张糖人桌子拯救了我,我和卖糖人的小贩沉默地蹲在桌下,大眼瞪小眼,大气都不敢出。
等到人群终于被疏散了一点,我钻出桌子,想伸手向萧璟淮求救。
然而,我却看到他牵着崔文音的手从我面前跑过。
他们一路狂奔,仿佛眼里再也看不到旁人,只沉浸在彼此的世界里。
崔文音似乎淡淡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中带着一丝不屑和嘲讽。
我听到空气中传来她清脆的笑声,说道:“璟淮哥哥,这像不像当年我们一起从匪徒窝里跑出来的场景?”
或许是因为重温旧梦的缘故,萧璟淮冷冽的神色竟也变得柔和起来,他轻声说道:“是啊。”
卖糖人的小贩看着我伸出去又收回的手,笑着说道:“姑娘一看就是没经验,这种时刻,情人眼里一般都是见不到旁人的,你怎么会选择向他们求救呢。”
我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道:“可能是因为,那个男人是我夫君?”
20
小贩蓦地闭住嘴巴,看向我的目光中充满了同情。
当天晚上,我带着一身磕磕碰碰的伤口,以及一串小贩送我的糖人,一瘸一拐地回到了王府。
此时,萧璟淮还没有回来。
晚上,碧青心疼地给我揉着药油,一边流眼泪,一边大骂萧璟淮不是东西。
因为安慰受惊的崔文音,半夜才回来的萧璟淮终于听说我受伤了。
他的目光里含着一丝懊悔,轻声说道:“我以为你嫌无聊先回家了。”
而我只是笑着指了指头上的伤口,平静地说道:“萧璟淮,这就是你说的好好过日子,不会影响我们?不要自欺欺人了。”
“……”
在邕州最后的日子,就像一杯平淡无味的白开水,枯燥而乏味。
然而,在这平淡之中,又似乎夹杂着一丝丝的风雨欲来的气息,让人感到不安。
可能是因为愧疚,那之后崔府再以崔文音做噩梦来请人,萧璟淮都拒绝了。
他开始围在我身边,细心地照顾着我,好像真的在学习如何去做一个好的丈夫。
一直到上京的路上,他都殷勤备至,对我关怀有加。
几个嫂子看到这一幕,稀奇不已,纷纷打趣我道:“杳杳,进京之后你的好日子就要来啦。”
我微微一笑,轻声说道:“确实,好日子要来了。”
21
宫宴这一日,皇宫里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过去就气势十足的平南王坐在帝位上,更添了几分威严。他身着明黄色的龙袍,头戴皇冠,目光犀利,扫视着全场。
酒过三巡,皇帝微眯着眼睛,喊了我的名字:“你父亲立了大功,上次平关山一役也因为你提出的计策翻转局势,助大军攻破三城。朕曾经答应过许你一个愿望,苏氏,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全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到我身上。
崔文音目光紧张,双手紧紧地握紧了拳头,指关节都泛白了。这几日萧璟淮的冷淡让她着急不已,这会儿她几乎是在等待着我判她死刑。
而萧玉眼神不忿,恶狠狠地瞪着我,气愤无比,仿佛我抢走了他最珍贵的东西。
几个嫂子眼神羡慕,纷纷投来嫉妒的目光。萧璟淮目光复杂,眼神中似乎隐藏着许多难以言说的情绪。
在这个苏家和我苏杳杳攫取胜利的时刻,萧璟淮也许还想到了当初突然被赐婚的无力和愤懑吧。
然而,我只是看了一眼父亲,与他相视一笑,那笑容中充满了坚定和自信。
我郑重地行完一礼,然后轻松道:“那就请父皇赐儿媳一纸和离书吧。”
22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静了一秒后全场哗然。
所有人都不可置信地看向我,眼神中充满了惊讶和疑惑。
唾手可得的权势地位,我竟然在临门一脚选择放弃?
然而,我只是继续陈述道:“母亲临终前编有半本《山川异闻录》,完成它是她毕生的心愿。父亲也早有归隐的想法,但他身体不好,身为他们唯一的女儿,杳杳自想尽孝于前,陪父亲踏遍山河,完成母亲的临终遗愿。”
这是我和父亲共同商量的结果。
苏家最开始涉商,就是因为母亲喜爱巡游。父亲为了陪她,便她想去哪里,就把生意做到哪里。
世人认为商人重利,但不妨碍他们亦有衷情。母亲死后,父亲早就看淡尘世,之后种种只不过是被迫入局。
有人喜欢登高揽月,自然也有人只愿闲云野鹤。苏家其实一开始就和所有人想象的不一样。
当年我嫁进王府,不求权势,只为平安。如果我和萧璟淮相处得宜,哪怕皇家难处,我也会坚定不移,放手陪他一搏。
但既然五年都没能培养出感情,我自然希望能够回归最初渴望的生活。
战事结束后,在我说想离开的时候,父亲只是叹了口气,说道:“齐大非偶,我早该想到的。”
平南王登基后就向父亲抛出了橄榄枝,一个户部的重要位置。如果我留下,出于拳拳爱女之心,他哪怕不喜欢,也会呕心沥血,为我周旋官场。
但知晓我的心愿后,他就直接向皇帝请辞了。
父亲心性宽广,用他的话说,苏家剩下的财富我们几辈子也花不完,日后天下太平,大可踏遍四海,享受山河。
如果有心婚事,也可另结良缘,不必与皇家蹉跎。
23
帝王高高在上地俯视着我,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审视和思索。
“你确定?你可知一旦朕下旨,就没有反悔的机会了。”
萧璟淮突然站出来打断了我们的对话,看向我时,他的目光竟然带了一丝哀求。
“父皇,儿臣认为,即便不和离也可以游走山川,编撰典籍。”
场上安静得可怕,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眼神在我和萧璟淮之间来回游走。
崔文音从震惊变得狂喜,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我摇摇头,平静地说道:“我与父亲一去,大约此生难回京都。私以为占着这个位置实在羞愧,杳杳不愿耽误五皇子。”
我们各有道理,僵持不下。
皇帝沉吟半晌,缓缓说道:“毕竟关乎人生大事,朕允你们夫妻二人回去商量,在七日后各皇子的封王典礼前告诉朕你的答案。”
24
“为什么要和离?”
回到京城的五皇子府,萧璟淮眸光紧紧地盯着我,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执着,执着地寻一个答案。
“因为这本就是一场强求来的姻缘,你不喜欢,我不开心,放你自由不好吗?”
萧璟淮觉得不好。
“我说过,我们可以重新开始。若你在意崔文音,我可以告诉你,我对她从来没有男女之爱,一直以来的照顾只是因为恩情和责任。若你实在不开心,我可以不娶她,让她以恩人的身份高嫁。”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终于向我袒露心迹。
然而……
“萧璟淮,既然可以这样处理,那为什么之前你就是不愿意松口,非要娶她呢?”
他沉默着没有说话,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和愧疚。
我笑了笑,继续说道:“因为你就是欺负我。从结亲开始你心中就堵着一口气,你恨苏家强求姻缘,或许也恨你当时被父亲换取利益,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你觉得我舍不得离开你,所以你这么多年,一直肆意无视我,伤害我。你明知道外面的流言,你明知道崔文音和我的龃龉,但你依然要这么做。萧璟淮,因为在你心中,我就是不配,甚至比不上崔文音重要。我身份低微,所以该忍,该让,该退。连你说的好好过日子,都不过是施舍。你放下心结,我就该好好接受吗?我见过真正的琴瑟和鸣,夫妻恩爱,我知道好的关系是怎样的,我觉得我配得到我的丈夫全心全意的关爱和尊重。”
那天我和萧璟淮不欢而散。他不愿意放手,我不想留下。
半夜他喝得醉醺醺地闯入我房间,身上散发着浓烈的酒气。他抱着我突然痛哭出声,声音中充满了痛苦和迷茫。
“没有人告诉我该怎样爱人,苏杳杳,你教教我好不好?”
他目光赤红,眼神中充满了绝望:“还是你根本就没有试过接受我,没有想过与我白头偕老?”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好,那这七日,我们当一对普通夫妻如何?没有别人,只有你我。”
25
我和萧璟淮立下了七日之约,彼此放下心扉,试一试能不能挽回婚姻。
这几天萧璟淮每天要么待在府上练剑,那矫健的身姿在阳光下闪耀着光芒;要么陪我看话本,认真地听我讲述故事中的情节;要么带我出门逛街爬山,感受着大自然的美好。
崔文音登门过一回,被萧璟淮以在忙为由拒绝了。
第七日,是我的生辰。
天公不作美,早上起来天上就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滴轻轻地打在窗户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萧璟淮白天有公事要出门,走前亲了亲我的额头,那温柔的触感让我心中微微一动。他轻声告诉我他晚上会早点回来,还有惊喜要告诉我。
我目送他从雨中远走,他走了几步远,又停下来,回头看了我一眼,对着我摆了摆手,示意我进屋去。
我同样招招手,笑眼弯弯。
但我心里知道,他今天不会回来了。崔文音坐不住的。
因为想两个人单独庆生,这次生辰并没有大办。
晚上,宴席上桌,精美的菜肴散发着诱人的香气。酒也温好,那淡淡的酒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早上说好要回来的人却不见踪影。
我独自落座,没有等待。并将菜转移到湖边凉亭,坐在那里,自斟自饮,看着湖面上泛起的层层涟漪,夜半才离去。
二十一岁一个人过的生辰,我并不觉得孤独。因为我知道,我以后还会有很多个很美好的生辰。
26
第二天再见到萧璟淮的时候。
我刚拿着一道圣旨从养心殿出来。
我们隔着几米的距离遥遥相对。
他的脸色惨白,嘴唇嗫嚅,声音颤抖地说道:“我来晚了是吗?”
我轻轻地回答:“没办法呀,萧璟淮,你怎么总是失约呢?”
我知道,昨天晚上萧璟淮刚出宫,就被崔家人拦住了。
崔文音自觉将要被抛弃,想不开自杀了。
人命关天,萧璟淮不能不去看一眼。
救治及时,崔文音没有死,但是一旦他松开她的手,她就会嚎哭不止,精神崩溃的再次自杀。
萧璟淮陪着她待到今晨。
他脸上的笑容苦涩,眼神中充满了愧疚:“对不起。”
我抬起手中的圣旨摇了摇,平静地说道:“其实我一直想说,我真的不太喜欢听到对不起三个字,我比较想要被对得起。”
27
皇帝准了我父亲的请辞,准了我的和离书。
但是坚持给苏家封赏了一个有名无实,空享俸禄的爵位,又赐了我县主之名。
让我们父女俩奉旨编书。
没有威胁,又不贪功,再有之前的襄助之谊,今后只要不犯太大的错误,我们父女俩基本可以横着走了。
碧青欢欢喜喜地收拾好行囊,开玩笑说要去仗剑天涯。脱离了王府和皇家,她也是高兴的。
之后的许多年,我陪父亲走过了许多母亲标记在书上欲去探索的地方。
在那青山绿水之间,我们留下了无数美好的回忆。
在父亲临终前,《山川异闻录》终稿完成,他含笑而去,脸上洋溢着满足和欣慰的笑容。
而我也在那之后继承了父母的意志,开始将步伐探向更远的地方。比如,大海之外。
28
崔文音还是未能嫁给萧璟淮。
崔家虽然后来倒戈王府,但是当初的两边摇摆始终让帝王留下心结。
本来皇帝就不会再允许崔家女嫁入皇家。
当然,其中也少不了萧璟淮之母,连妃使力。
之前五年,她从不曾为难于我,态度不冷不热。
但是如今平南王登上帝位,各个皇子岳家各有助力,既然儿子有机会得到更好的,她自然希望我能放手。
连妃为了让我不反悔和离,知道崔文音曾经害过我父亲,还许诺绝不会让崔文音入门。
萧璟淮更是默认了这件事。
听说她后来倒是又使过自杀的伎俩,但是萧璟淮只派了个太医过去。
汲汲营营五年,她最后还是含泪远嫁,那绝望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打湿了衣襟。
萧璟淮颓废很久,自请去了边关。
连妃另娶高门儿媳的心愿落空,后来反而来信希望我能与萧璟淮复合。
我当然没有回。苏家人还有个优点,从不吃回头草。
29
平南王在位十多年,但后来继位的竟然不是当年的王府世子,大公子。
而是一直低调的三公子。
皇位的更替向来血腥无情。先皇的儿子们剩下不到四五个,远去边关的萧璟淮反而避开了争斗。
我有时候会想到当年在王府一起赏花吃酒,聊天斗嘴的妯娌们,当年那些女子不知是否也在那深深的宫墙里满身疲惫?
我很庆幸,当年抽身及时。
其实后来我还见过萧璟淮一次。
是在西北的雪山上。
那洁白的雪覆盖着整个山脉,仿佛给大地披上了一层厚厚的毛毯。
他带着军队上山找一只狼,而我是去那里探索地形,填补书中的插画。
看到我,他的眼睛陡然迸发出巨大的惊喜,那明亮的眼神仿佛在黑暗中点亮了一盏明灯。
却在下一刻见到我身边的另一个高大身影后黯然失神,那失落的神情让人心生怜悯。
多年不见,我们已经可以很平静地打招呼。
离开后,身边人问我那是谁。
我告诉他,是一个曾经认识,还未来得及熟悉就分开的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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